我步上踏階，傳來震耳欲聾的電影噪音，各種食物、芳香劑交相摻雜，染上了陳年內裝，一代又一代地傳承著，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，我將車票遞交車掌，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。透過照後鏡，我見父親一直站在那裏，直到窗外風景滾動，抹去了他的身影。

我坐在搖搖晃晃的返校專車上，不只一次揣想，對父親來說，「克紹箕裘」意味什麼? 究竟是不是值得高興? 人生的路總歸自己在走，這道理自然懂得，卻仍舊免不了去思量這些事情。畢竟這就是羈絆吶。


披星戴月地走過漫漫長夜，拂曉的晨光絢爛在天邊，依然黯淡的街道空無一人，只有我獨自騎車在回家的路上。守夜人發現，晝夜不分的作息讓他逐漸與旁人脫軌、剝離了，生活失去了實感，彷彿隔了一道紗，薄得乍看似乎一撩而起，卻猶如蛛絲般結了一層又加厚一層，韌得難以掰開。守夜人別無選擇，他唯有繼續戴著那面紗，向著無盡的夜裡走去。



要知道，一切都得付上代價。成為人民的守護者，得犧牲什麼? 何況是被迫冠以看似崇高的理想，只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虛偽? 「視如聖賢，棄若敝屣」長年奔走第一線，那身制服、那隻鴿子頂著太多責任與期待、責難與不被了解的悲傷，寂寥、無奈的心思又向誰說去? 難道朝著嬰兒床裡一臉酣睡的孩子大吐苦水嗎? 還是向好不容易從尿布及奶粉戰爭中捱過一場的枕邊人訴說? 下了班，深怕打擾了母子，只好來到廚房，又泡了杯咖啡，啜著又深又苦的夜色。



我們未曾了解彼此，更多的是諱言的無奈，終究只能各自駝著千頭萬緒，繼續向前走。直到我也端起那杯咖啡，才會明白目送我離開的父親，孩子終長成而如釋重負的喜悅、卻又忐忑不安的矛盾心情，隱藏在兩框深重的黑眼圈裡，深邃的眼眸傳遞著欲言又止的神情：正是因為太過瞭解路途上的險惡，卻無法代替孩子走過，這一杯苦澀，終究還是得自己品嘗。



原來，克紹箕裘這回事，之於一個父親來說，充滿著五味雜陳、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心思，想必千言萬語也難以道盡吧。既然如此，又何須多言? 此時無聲勝有聲，不妨共坐桌前、舉杯敬邀明月，讓觥籌交錯的清脆聲響，為我父子倆洗卻守夜的困倦。

「老爸，父親節快樂。」

杯盤噹啷，敬平凡的英雄老爸。